2022陸府經典展覽-《倚光寓影—吳孟璋個展》
融石雕與場域為詩性空間,待觀眾踏詞尋石琢磨人生奧義
攝影/陳婉寧 © Shopping Design
採訪・撰文/Rachel S.
陸府植深館內的時間有色有味,清香撲鼻的碧綠掩映著沉靜的灰,當林木搖曳著灑下一地的隙罅微光之際,便是最迷人的觀石時刻。2022 暮春至仲夏,石雕藝術家吳孟璋在台中陸府植深館展出《倚光寓影》,邀請相識逾 20 年的臺藝大雕塑系客座助理教授沈伯丞擔任策展人,巧妙地消融展品與場館間的隔閡。恰如詞牌以格式之姿虛位以待,展覽化整座空間中的種種為一闋開放的詩詞,歡迎觀者足踏清韻,在城市裡尋幽訪勝,循著寓意深遠的大小石雕,寫下獨屬於自己的地景詩。
吳孟璋平素在鄉間的半露天庭園中創作,石雕成形後旋即就地成為作品,屋裡和草地上的各個角落,無處不是天然的展台,天地合一的韻律令沈伯丞印象深刻:「天生有光、有風、有水的空間那麼有魅力,若將所有東西都搬進室內反而浪費。」
無獨有偶,陸府植深館體現對生態、生活與生命的關懷,弭平了人造建物和大自然的齟齬。於是,參展三方如庭園中的水波、蕨草和日光般相互唱和,欣然決定一樓室內不添置傳統認知中必備的台座,也不以吊具對抗石材的宿命;而光影和綠意皆為本次展覽的元素;作品座向取決於晨曦和夕暉的方位,每件輪流行光合作用,以變幻多端的姿態反映時間的存在。
走過迴廊初入展場,自然而然沿著木棧道來到一組上下交疊的安山岩之前。石雕與池中樹以線貌交流,在明鏡中相互禮讓,彷彿進行一段無言而悠長的對話,毋需說明牌或聚光燈暗示,我們立刻知道主角(作品)已在眼前,但所見和所感卻又不僅止於此,視線緊接著飛向下一件作品、勾動下一枚意象⋯⋯促使物與物的內在關係連結成想像,正是《倚光寓影》悉心營造的詩性。
「當年給伯丞看作品集,他說『你的作品好像在跟我下棋』」雙方互動如對弈又如過招,在彼此挑戰間大過惺惺相惜的藝術癮,「所以這次聊起策展人選時,我馬上想到伯丞,」吳孟璋笑道:「因為我又想找他下棋啦!」兩人執藝術靈魂為子,各據棋盤一方拋擲題目與解答:「感覺一瞬間就回到在南藝研究所的階段。當時的思考狀態相對開放而純粹,但出社會後為了生存,很多東西就被磨掉了。」在內外拉扯間,憂患饋以豐厚的體悟,而勞動身體「打石頭」的感受,也從磨練昇華成暢意,推著藝術家頻頻反思初衷,最終回到當下面對生活和作品時,生命狀態已趨近和諧。已知天命後再逢知音,策展過程自然無比愉快。
穿過庭園進入玻璃包覆的透亮室內,更能體會萬物之間的均衡和協調,在於展品和場域的對話、石雕內在的力量,亦在於藝術家、策展人、觀者與石雕的關係。
談起挑選和擺放作品的方式,其實也有一番曲折的物我抗衡。身處空間時,固然會憑感性與空間對話,回家後卻難免分析記憶,於是思來想去總有難以言喻的不恰當。重回場館後,吳孟璋悟出「去中心」的道理,放進大空間的石雕猶如化身,進而達到無我之境:「我應該相信環境,相信光和它們構成的影子。」那不只是物理性的陰翳,亦是清風的身影和雲的晻靄。在心靈與空間交會的瞬間,展品飄然落定,而負責出題的沈伯丞僅略微調動座向,如同推敲著詞彙嵌入起承轉合,將意象雕琢得更臻完善。
扶著緞帶似的紅褐色彎面拾級而上,吳孟璋首度展出多達 33 張的手稿速寫。在宏觀的視野下,無論是石雕或平面的手稿,皆是共構《倚光寓影》這件大型作品的材料,因此策展時讓手稿或橫或豎地探出牆面,照明則打在這片奇異的立體稜線之間;最後一幅手稿中央留白,水平懸在高處,仰頭望去,光線恰好穿孔滴落,照亮一扇燦爛的出口。
二樓的展間相對含蓄內斂,僅微微斜擺一道長桌,以開口大小創造逆時針繞行一周的觀賞路徑,近距離品味小型作品著重肌理、斷裂面和削切面的細節變化,並引出石材表層下的另一門藝術。有大片粗糙面的石雕置於戶外時,由於毛孔粗大,接受水的方式也更強烈,濡濕時通體石色轉深,雨霽後又依紋理厚薄而相繼淡去,一幅天工水墨就此浮現。因此吳孟璋開玩笑地建議在此出租帳篷:「歡迎大家在不同的天氣和時刻來到陸府植深館,感受每件作品獨有的情緒。」
儘管敲石鑿岩充滿以剛克剛的意味,吳孟璋仍相信萬物皆有靈,以「借用」形容靈感依附己身去形塑石頭的過程。有時若遇見沒靈感的石頭,便試著使之崩裂,這個名為「解」的手法一方面充滿隨機性,宛如占卜後再行詮釋解答;另一方面,亦隱含藝術家對生命本質的看法:不確定和不完備。試著在琢磨、克服、提起與放下中尋求平衡,或許便是一步步解開人生奧秘的方式。
尚未親眼見到《倚光寓影》前,看著照片中完美交融的景物,不禁好奇「這檔展覽若遷移至他處展出,該如何因應新場館調整?」然而實地走訪後立即恍然大悟,不可能出現另一個《倚光寓影》了——這番感悟、這檔展覽,只會發生在陸府植深館。